阿覔

他未踏过下雪的北京

你不在北京

 

愿意用一支黑色的铅笔画一出沉默舞台剧,灯光在亮也抱住你。

愿意在角落唱沙哑的歌,在大声也都是为你,爱是用什么,不要说话。

 

陈奕迅 / 不要说话

 

 

 

再见到尚九熙的时候,十一月的北京。

 

 

风大,连天吹起的浓厚雾霾,整个城市都像装进了熄火的烟囱里。

 

堵在东三环是晚高峰常态。开着暖风的车里,打发时间的烟就在指尖燃起来。焦油和碳排放气味不相上下。松开领口时候靠在椅背上,疲惫会一股脑涌上来,眼眶也酸胀,四肢脱了力气,这种都市生活,具像鸦/片。

 

你也不上瘾,但又不得不这么活着。

 

车海不流动,辅路上公交车站旁就挤满了人,何九华把车窗按下来时候,外头冷气顺势涌入。

 

也浑浊,但好歹浑浊的面积大,可以囊括他车里这一尾烟雾。

 

车载音乐放着陈奕迅,陪你度过漫长岁月那首要买电子CD了,多看了手机一眼,还是又挑回那首,不要说话。

 

没留神烟已燃至末尾,手凉时感知力并不清晰,他分神去看窗外,好巧不巧,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,一眼望见的就是他。

 

火苗终于烧到了指甲,灼烧得刺痛感,连着像眼睛都生痛,他是他不必再多一眼就能确定的人,那瞬间,道路忽然成了荒谷山海,大概是本就不该相逢


歌里这会唱到,我藏起来的秘密 在每一天清晨里 暖成咖啡 ,安静的拿给你 。

 

再见到尚九熙,十一月的北京。

 

大概是天意,本停滞不前车海在此刻忽然流动,所有的人和车都不耐烦的催促,喇叭声像冲锋,浩浩荡荡的队伍里,越喧闹他心里声音却清晰,一往无前的东三环前进战争,只有他是逃兵。

 

拦不住的车和人群终于交锋,回神时候他已经打了圈方向盘,这路只能往前走,第三人视角里就又是错过。

 

眼泪滑进领口时候才用掌心胡乱抹了一把,也没意识到自己该难过,只是吸鼻子发出的声响听着难受。

 

单行道不能转弯,街两侧不可停靠,他挤在车海里只能往前开,开到哪儿能回头,不知道。

 

红灯停,他眼眶成了那光得颜色,那一刻心里喧嚣千军万马过独木桥,像极了错过了高考,回忆了几万遍,蒙太奇般光怪陆离的晦涩画面,断层几幕,停格几幕。

 

开始是尚九熙背光在前面画画,他在身后弹几下吉他,窗口绿植枝叶柔软垂在那,窗纱让风掀起来,玻璃只反一点光。

 

而那些微风和光晕都从他周身浮游,尚九熙白净的手上染了颜色,他回头时候笑着叫何九华,窗外雾霾都发光。

 

那时候他就想过,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么长,那就一辈子这样吧。

 

再后来两人三餐一个四季,情爱都在画纸上,在乐谱里,被赋予了罗曼蒂克的意义,尚九熙总是很安静,带着一点不由分说的忧郁,白净的人看着矜贵,他就是那样,眼里装着梦和光,但说出来的话带着诙谐的东北味,可能是地域特长的幽默感,何九华特爱听他说话。

 

相识相知都不重要,小他七岁的尚九熙,能在人群里光明正大的说爱他,手下每一幅画都关于他。

 

隐忍的成年世界里,这样的热烈无疑能把那些自我保护烧光。

 

他们的爱情文艺复兴的后半段,又像新世纪的前篇。

 

总之是不圆满的,成百上万的人都有梦想,但北京不是乌托邦。

 

何九华大尚九熙七岁,柴米油盐得拿钱换,尚九熙准备考研,北京果然装不住他的梦想,美术尤其砸钱。

 

于是吉他日益落灰,没什么比跑销售来钱快,北京爷们心底有刚烈劲,也有绕指柔,话会说,酒也敢喝,压力大的扛不住时候一天得两包烟,但好在也赚到了不少钱。

 

只是某个清晨醒来时候就卡出了带血丝的痰,也知道嗓子废了,倚在门口咬住手腕,北京也装不下他的梦想,那些细碎的眼泪和呜咽全不想让尚九熙听见。

 

梦碎的时候,没声音,尚九熙住他梦里那么久,不会一无所知。在门旁听那些碎了的哽咽红了眼眶,自己是个大麻烦的念头与日俱增,但他不说,他也就不说。

 

后来故事没什么营养,尚九熙考上了巴黎服装设计的研究生。何九华用赚的钱给他买了机票,学习啊生活啊怎么样都随他便,没提分手,也没提以后。

 

走前何九华告诉他到了那照顾好自己,尚九熙整理东西时候掉眼泪,脸上挂着笑,哭起来没声音,心里想着为什么他说的不是早点回来。

 

直到机场时候,何九华才红眼眶,攒足了力气说一句

 

: 我这样也就在北京了,巴黎挺好,你好好学。

 

他心里想,你就走自己的路吧,可千万别被我绊住。

 

尚九熙看懂他眼里那些诀别话语,却又只是抱住他,手掌拍的脊梁骨都响,到嘴边的我不想去了成了你放心。

 

他的梦是他的梦攒成的,而代替碎了的是爱情。

 

走前好像达成了默契,只说不说分手而已。

 

他确实没回来,听人说他在巴黎艺术圈风生水起,可能也是换了手机号,但何九华不知道,会在每个传统节日里发条信息。

 

没问你什么时候回来,只说祝你什么节快乐。

 

而故事到这好像才终于有了结局。

 

尚九熙站在那,几年没见还那样,众人匆忙他不匆忙,众人慌张,他不慌张,安静闲适的潜在人海,但一眼见了还像会发光似的。

 

道路垂直又长,何九华掉头时候没抱过多期待,好在车流来时侯拥挤,去时候萧条。

 

退总是比近快,何九华看见前面那辆公交车,不自觉的就踩狠了油门,红灯和绿灯的时机又不凑巧,公车过的瞬间他有一米的偏差,红灯又亮了。

 

斑马线行人又匆忙,像是无形的网,笼罩他们不相逢。

 

匆忙的行人,不凑巧的时机,和搞怪的红灯。

 

愤恨似的拍了下方向盘,这条路太长了,所以停滞时间也长,绿灯亮的时候那点希望也消失的干净,可惜路是环形的,他又让自己无处可退了。

 

他的速度慢下来,想着再见面的开场白,或者一场空谈,视野里的人群被刚才的公交拉走了,这一路他从前常坐回家,8点30就是末班。

 

尚九熙一个站在那,手插在大衣兜里,头发随着风乱跳,从他车牌到车灯又看向他车窗,猜测里能看出期待。

 

何九华从车上下来,面对面,阔别三年终于相见。话卡在喉咙里,开场白成了空谈。

 

北京天气又冷又干,尚九熙的嘴唇上有发白的干裂,但并不邋遢,他笑了往前走了一步着看他说

 

: 好久不见。

 

还是那个出租屋,何九华现在更有钱了也没搬,屋里多了女人的东西,独居男人的话,也正常。

 

尚九熙进门时候没拖鞋,粉色那双太小了,屋里地板又干净,何九华在他身后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的说 

 

: 没事,穿鞋进吧。

 

陈设没怎么变,窗台的绿植长成了一树,床单还是黑白灰,相框的照片也没换,何九华脱了外套给他倒了杯水。

 

尚九熙接过水喝了一口和他说话

 

: 这东西都长这么大了,当时也不知道养了个啥。

 

何九华看那盆栽又看回他,大衣外套上撺着凉气,也不脱了,像坐坐就走似的。

 

何九华不在看他眼睛说 : 那叫木菊。

 

尚九熙点点头,把水杯放在桌上,何九华能看到他食指上的茧子又厚一层,他就那么顺其自然的拽住了尚九熙的手,接下来的动作他没想好,也不知道。

 

尚九熙愣了一下然后抽回手,把椅子拽出来坐下说

 

: 别闹,嫂子知道多不好。

 

他从前不这么说话,那种时间催成的游刃有余是陌生的,更像故意。在更尴尬以前,尚九熙脱了外套挂在椅背上坐好。

 

何九华在他对面也坐着下,想解释又觉得好像是雪上加霜,但那阵紧绷和紧张都淡了点,他适时的从兜里翻出一支快断节的烟,点燃后问他 : 什么时候回来的。

 

: 还没戒啊,刚落地没一会。

 

尚九熙盯着那些烟雾上升,说完话把把烟灰缸朝他那推了推。

 

何九华心里那阵苦早不真切了,冲他点点头又问

 

: 打算呆多久。

 

尚九熙看了眼手机,还剩百分之20的电,转头像何九华这句话问的没营养似的不在意说

 

: 不一定呢。

 

何九华烟抽了一半忽然想了想又觉得不行,插了一句

 

: 我单着呢。

 

尚九熙也没什么波澜,点点头嗯了一声。

 

对话笨拙又沉重,何九华掐了烟问他定酒店了吗,像赶人人,但他又不是那个意思,尚九熙听他说话头就仰在椅背的大衣上

 

: 我这不是在家了么,定酒店干啥。

 

国外呆这几年了,口音一点没变,何九华不会说话了,相反同从前比,他好像更笨拙了点。

 

尚九熙抬起头来看着他接着又说

 

: 今天就算碰不到你,我也会回这。

 

何九华没抬他要搬家了怎么办的杠,有些事冥冥中有安排,那些尚九熙不在北京的日子,他就是靠着这间房子撑下来的,意义重大的不止梦想,这从前是他们的家。

 

许多事后知后觉,那些眼泪攒着,何九华意识到这点时候只能憋住那些陡然生出的难过,转移话题时候边往厨房走边和他说话

 

: 还没吃饭吧。

 

他声音一激动更哑,又得隐忍着压低嗓门,丝丝拉拉的不太好听。

 

好在两个人都背对着,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表情,可总有人打破平衡,尚九熙走到他身后,踌躇几下问他

 

: 哥,有馄炖吗。

 

回忆一扯就老远,从前他不爱叫他哥,喊华儿,直到何九华挂脸,他才喊那么一两句算是哄着,馄炖也是,何九华都爱吃汤水带馅的,他是一直不太爱吃。

 

这个时刻这么说话,能回忆到从前关系多亲密。

 

于是何九华眼泪掉进锅把上,点点头说不出话,冰箱里一直有速冻馄炖,他低着头去拿,塑料袋带着冰碴哗哗的响

 

也不抬头,鼻音浓重,锅里水快烧开了何九华才说话

 

: 798最近有新画展,我去看了。

 

热气轰的尚九熙眼睛烫,他用手比量何九华的脊骨,还是那些协调平直,熟悉的话和行为一样又一样,他问

 

: 画的怎么样。

 

何九华深深吸了口气,眼泪憋了回去,馄炖都扔进了锅里,噼里啪啦热水溅起来,他回忆一遍破涕为笑

 

: 我忘了。

 

尚九熙也笑了,蒸汽爬上油烟机,尚九熙的手自然搭在何九华肩膀上,两个人笑成一团时候,久别重逢的哀悸终于消失了个干净。

 

酒足饭饱思淫/欲,但他们没有,关系还透着许多时间横亘出得说不清。

 

何九华扔给他一套自己的睡衣,灯闭上,万籁俱寂,从中恼人的大概是左右翻腾时候又想小心翼翼,但声响更大,何九华声音轻问他

 

: 睡不着吗。

 

: 嗯。

 

何九华枕着自己胳膊翻身面对着他,月光偶尔能透过窗帘跑进来点,唯一能同时反光的只有他的眼睛。

 

那里沉淀着的深情,在夜里都藏不住。

 

何九华拍他肩膀,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把那些回忆抓回手心。

 

尚九熙大概是哭了,脸侧着塞进枕头里,声音打着颤挣扎几番才问他

 

: 我走了以后你过的好吗。

 

何九华的手就从他肩膀滑倒脸上,擦他眼泪动作也温柔,一句一句自说自话,回应他的全是尚九熙的断续抽噎。

 

: 也没太特别,你不在北京以后,我就还得开始关心巴黎的天气。

 

: 我家给安排了相亲,我都给推了。

 

: 本来想戒烟的,但是遭不住辛苦。

 

: 这几年了我们九熙怎么还哭呢。

 

: 行了嗷,别哭,明天哥带你去世贸天阶,你爱逛那商场,开了新餐厅。

 

小声啜泣成了号啕大哭,那些隐匿于岁月的爱意表达不出,只能折合成了几句。尚九熙猛的把他抱回怀里,嘶声和他说

 

: 何九华,我真想你啊。

 

那拥抱来的晚了点,本来是该重逢那刻就揽进怀里,狂风暴雨似的难过来自许多年前,这一刻为爱人崩溃,许多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好像一切也还不迟,何九华觉得自己自私,却也忍不住拍拍他背说

 

: 那你就别走了吧。

 

尚九熙没给他回应,眼泪蹭在他唇上,咸涩湿润,漫长的隐忍像等冬来时梨花开,他不想做什么,就想和他贴在一起,怕时间差把人分离。

 

于是这一夜成了结局,也换了开始。

 

 

何九华醒的时候尚九熙坐在旁边沙发上,怀里抱着他的吉他,样子安逸,昨夜要是暴雨,今晨就有彩虹。

 

他就会弹一点,不多,糊弄事足够。

 

何九华没说话,但尚九熙却知道他醒了,声音里透着愉悦

 

: 来一首?

 

何九华点烟时候坐到他旁边,摆摆手。

 

尚九熙自顾自的弹起来,安和桥的谱子他会前半首。

 

半首过半,何九华掐了烟张张嘴,隔去前奏唱

 

我知道那些夏天,都像青春一样回不来,代替梦想的,也只能是勉为其难,我知道吹过的牛逼也会随青春一笑了之,让我困在城市里,怀念你。

 

他调子是准的,但嗓子太哑,这歌刚好,能唱出人家学不好的低沉。

 

何九华掐了烟,捧着吉他弹了后半首,也不唱,就弹,指尖还是利落的,尚九熙看着他,满腔动容不敢说,他在巴黎那几年,每一幅画都有关何九华。

 

失意歌者,匆忙的销售员,雾霾里的北京。

 

人生百态里他最爱揣测自己离开以后他的生活,盼了几年,也没盼到何九华说一句想你了回来吧。

 

赌气像不知好赖,但人都会怀疑吧,当自己成为累赘时候,爱情好像就是最不值得的那件事。

 

可当他踏上这片故土时候又幡然醒悟,何九华从来都不是他想的那样,他能放弃梦想,但不能放弃他的梦想,挽回的念头突如其来,原本只是打算说一句

 

好久不见。

 

 

最后一个弦音消失,何九华放下吉他搂他肩膀。

开始时候他们没说过分手,此刻也不用提和好的话。

 

两个人瘫在沙发上,尚九熙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他说

 

: 我在巴黎还有个展,下周忙完就再回来。

 

何九华问他 : 怎么不都弄完了再回来,多折腾。

 

尚九熙没说话,拿起他刚放下的吉他说

 

: 你教教我弹后半首。

 

 

 

巴黎展出叫做结局,是他的少年时代的合集,展出每一幅,都是想象自己不在北京的何九华。

 

如今终于结局。

 

 

尚九熙回国前,站在埃菲尔底下给何九华打去视频,给他转了一圈巴黎埃菲尔和夜空风景

 

何九华堵在东三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,却没有这句回应。

 

尚九熙喊

 

: 何九华,我爱你,我们结婚吧。

 

字句都大声,异国他乡里,他用中文隔着万千里说爱情,连着巨大的杂音像灌进脑子里,过滤成,说不出我也爱你

 

他果然还是那样的脾气,只能哆哆嗦嗦捏紧手机说

 

: 好。

 

那句欠了许久的我也爱你,等他回来再说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灵感来自

 

你不在北京

不要说话

安和桥





好不好这么看吧,我也可能只是感动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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